神启 (第2/2页)

   有他在身边助力扶持、在身前披荆斩棘，他不再需要亲自劈砍出每一道狭小的生存缝隙。

    是他们父子勠力同心，才有今日姜氏之扬眉吐气！

    可……他们父子，又是因何从砥砺同行走到殊途陌路的……

    【怎么了？朕的二郎，连你也要来与朕“谈心”吗？】

    对于姜珩，他从来不吝赞美，哪怕他这儿子的身上，或多或少也无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仙门的“恶习”，既虚伪又矫情。

    可他从来赏罚分明，不会因为那些所谓的理念相驳，就全盘否定姜珩为他付出的一切，他甚至慷慨到愿＂倾其所有＂相酬。

    可惜，“背叛”就像一个祛除不尽的阴诡诅咒缠绕了他这一生，从前，被赤心相待的挚友背刺、被热枕眷恋的爱人所负，现在终于轮到了他最亲近疼爱的儿子。

    他一手扶植、细心呵护爱子又将以何种方式伤害他？在这终局之末，离他的宏图之志，仅一步之距。

    这把用过最顺手的利刀，终以锋刃所指，挡在了面前，就如此刻。

    透过面前这张爱子面容，他似乎都窥见了来日父子对局。

    那柄所向披靡的“定光神锋”会指向他的面门，他遗失的脊骨会再一次融入他的血rou，这一次却是为了剥离他的性命。

    岂非可笑！

    这个笑话荒唐至极，他笑到不能自抑，却也愤怒到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让自己的儿子拜入痛恨的上玄仙门，认毁了自己一生的云上仙人为师，从来就不是心血来潮。

    他此生最大的恶意，便是欲见他姜恕之子翻覆五境，血洗仙门。

    可他的二郎终是令人失望。

    “是朕生你养你，是朕教你诗书礼乐，亦是朕授你御敌之技，你之修为造化如何而来？！是你师尊教的好？还是你天资拔群悟性过人？

    “若不是朕忍辱负重，那些脚不沾地的仙君们，岂能对你青眼相待？便是这柄“神锋”也是朕之脊骨！你窃取了朕的东西！现在还拿着它来要挟朕！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是想说，做朕手中刀，做到今日才恍然大悟？以为凭一截脊柱就可以拿捏朕、要挟朕、让朕唯命是从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可就想错了，没有它朕也活到了今天，朕让那些以此要挟朕的人全都死生无门，朕也会让你知道，谁才是父，谁才是君，谁才是这五境唯一的天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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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震袖劲风扫过，他最钟爱的玉瓷花瓶应声碎裂，那日他声色俱厉的训斥响彻寝宫，所有在场的宫侍以头抢地，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这才是帝王万钧之怒下众人应有的反应，可他的儿子却以沉默处之，强健的身躯隐而不发的绷紧了肌rou，似满弓之箭，蓄势待发。

    而他自己，却是虚汗落鬓，透湿衣背，连十指都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。

    同样是被激怒的兽，姜珩有多沉着笃定，他就有多虚张声势。

    这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，走到如今殊为不易，阻他手脚，辱他体肤之人具已不存，可他也已是强弩之末，维持现状都已算勉力，谈何威慑掌控。

    他承认那日失态是自己小题大做。

    近来伤痛难忍，精神上的痛苦远比rou体更磋磨人心。

    他本不至于现在就同姜珩撕破脸皮，他们父子之间明明还有许多可以缓和的余地，可他却以各种借口对自己的儿子疾声厉色、恶言相向。

    事后回想，他甚至自己都觉得面目狰狞、疯狂恶毒。

    然而，不知为何，当他清楚是自己的问题之后，这感觉简直糟糕透顶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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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姜珩的进益之快，长势之巨，令人瞠目。

    定光”是他所剖脊骨锻造，这一截“骨”经他rou躯蕴养了三十数载岁月。

    却认主姜珩与他的血rou密不可分，不愿回归本体，甚至排斥他的召唤。

    同样是姜氏血脉，同样拥无暇剑骨，不知不觉中，姜珩已是最完美的容器。

    而他……却是一盏打满补丁的破碗。

    人性趋利避害，“神”又何尝不是，“它们”又怎会再委曲求全于一捧腐rou。

    “神骨”、“神血”，甚至是灵台中“神尊的人魂”，都在叫嚣着要离他而去。

    体肤之痛也罢，心绪错乱也罢、情爱所失也罢、自己失去了一切被迫成了一个容纳神魂的器物，他用了整整二十年才接受这个事实，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连做器物的资格都已不被认可。

    那这数十年，日夜于yin欲孽海中挣扎沉浮，在仙门与世家营造的狭小缝隙里举步维艰，甚至尊严全无的摇尾乞怜又是为了什么！

    他怎能甘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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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原以为的拨云见日，所见仍是遮天蔽日的万仞巨树，这树……

    却是自己一手所栽，它就横在那里，挡在面前，无可摧折。

    前路不通、后路已断，他竟找不到任何破局的可能，所能倚靠的竟然只有……

    将他逼到这般地步的儿子。

    他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，就连坠梦烟云也已经完全无法舒缓他的焦虑与不安。

    而他的神志，已在灵台中搅成了一团乱麻。

    指尖的烟卷颤颤巍巍，苍白的灰烬亦如他的脸色。

    金中泛赤的烟头，更似逆子双瞳。

    他想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手指，然而……这烟卷还是止不住得往下坠，就像突然被邪祟附身，挣脱了他的手指，掉落在垂坠在地上的金纱帐幔。

    他却无动于衷，眼看着火苗乱窜，好像在同他招手，又仿佛在嘲笑，嘲笑他连一卷烟都掂不住，是有多虚弱无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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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呵……他所钟爱的人，嗜好的物，最终都将离他而去。

    这都是它们的错！

    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世人渴望飞升之愿。

    怎能止步于人间。

    世间大同，全赖天意裁决。

    成神成圣！

    让这天上地下、万千生灵按照自己的心意爱好存在。

    他的意志就是天道，岂非真正的快意。

    穹顶垂下的金纱，铺天盖地的燃起火焰，光芒中，那些邪祟人面，也随之焚烧殆尽，自有沉重低缓的低喃重复响起。

    【我就是你，完整的你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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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是吗……？

    是啊……！

    怀揣着神骨出生，从那一刻起，他的道路就已经分明，神启就已经注定。

    无论何人盼他死去，他都要活下去！背负曾经遭受的苦难与耻辱活下去。

    在天塔落成的那一天！这尚还愚昧污浊的五境生灵作为祭礼，那些曾经的仇寇，都将成为他通向天梯的垫石。

    而这一身残缺的rou体，亦将在神光的洗礼下圆满。

    这才是他姜恕！

    不……

    这才是他浮黎，应该走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