逆风执炬_第一百一十二章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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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(第1/1页)

    “师尊,我给你带了好吃的!”

    方才叩开宅门,楚逐羲便献宝般将藏于怀间的糕点盒捧至容澜面前。

    晨光落入眸底,如淌星河。

    容澜不由得怔了一怔,随即抬手将那只雕琢得精致的鸡翅木盒接入掌中,末了偏开身道:“你先进来罢。”

    “嗳!”他笑吟吟地应了声,毫不含糊地穿门而过,又乖巧地踏至影壁下。

    见着容澜阖门下阶,楚逐羲才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去,与他并肩同行,开口便将东西来历全盘托出:“都是今年云间海即将推出的新鲜玩意儿,来时我替师尊尝过了,甜丝丝的,也不腻,我想师尊应当会喜欢的,便向干爹讨了一盒过来。”

    还未踏上亭前矮阶,便隐约嗅见一股子清淡的柑橘甜香,丝丝缕缕、似有似无,仿佛笼着层薄纱,一时竟也闻不真切。

    幕帘顺势而开,恍惚间好似误入晚秋,翠叶如浪掀来,累累柑果点缀碧枝,橘香似海翻涌,卷携着干燥暖意,铺天盖地地潏入胸怀。

    垂眸才见那红泥小炉边儿上,竟缩蜷着几片被火熏燎得微微发赭的橘子皮,合着点清苦的甜香便自那厢逸散而来。

    容澜将微扁的木盒置于桌上,指节一曲便娴熟地将薄盖掀开来,盒中空间被一分为二,各自码着一样精致异常的茶点。

    “是栗子糕与雪花酥。”楚逐羲开口道,“那雪花酥外头酥脆,里头绵软,还夹着蜜饯、果仁与桃酥,倒是新奇得很。云间海的大总管说,这个是牛轧软糖改良来的,师尊先前是吃过的,就是奶味很足的那个……不当时情况特殊,师尊应当也记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他一面说着,一面回忆起这些点心的滋味与口感,神思也随之一分为二,是以他并未注意到身侧师尊眼中转瞬即逝的眸光。

    便在他说得正起兴之际,空空如也的肚腹竟突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动静不大,却足以叫立于桌前的二人都听清楚。

    楚逐羲猝然止住了口,抬眸便撞见容澜幽深的一双眼,面上的笑容竟一时有些挂不住。

    容澜望了他片刻,开口询道:“你没吃午饭便来了?”

    楚逐羲鹌鹑般点了点头,欲言又止半晌,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:“……昨日睡得晚,今日就起得迟了些,便没来得及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容澜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他隐隐泛黑的眸底,却并未开口揭穿他嘴中胡谄,只垂手将糕点盒重新盖好。

    楚逐羲见状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,斟酌须臾,才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师尊不尝一块吗?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没吃午饭吗?”容澜将木盒推至桌案中央,又道,“厨房里还剩了些挂面,我去下点儿给你吃。”

    师尊的嗓音分明轻若鸿羽,落入心间却重如硕石,直将他彻底砸懵了去。

    待到楚逐羲终于回过神来,容澜已行至了亭口,手中捻着幕帘一角,略略回眸同他道:“你去替我泡壶步耳茶,茶罐就放在美人靠上。”

    说罢,便径直迈出了凉亭。

    楚逐羲缓慢地偏身往凉亭边缘而去,在空荡荡的美人靠上摸索了好一阵,才从那最显眼之处取来一只陶瓷茶罐,又状若梦游地开始泡起茶来。

    师尊要煮面予他吃。

    楚逐羲反反复复地将一句话咀嚼了数遍,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,狂喜自心腔而起,如决堤之水般奔涌着碾向四肢百骸,激起阵阵酥麻而酸涩的战栗感。

    他不禁开始回想上一回师尊洗手作羹汤是什么时候——是十八年前,那场秋末初冬的暴雨里,师尊在家中候他时,煨煮于炉上的一壶姜茶。

    那甚至算不上是一餐饭,那师尊做的饭呢?又是什么味道的?

    他舌底微微生津,却又如何也忆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楚逐羲眸中罕见地显露出几分茫然来,又极为隐秘的藏着一点烦躁,五指亦不由得微微震颤,习惯性地想要摸索往身旁,意欲触摸这几年来陪伴于自己身侧的最熟稔之物。

    然而他手中没有圭笔,更无神木。

    他虽心不在焉,却仍旧娴熟地泡上了一壶好茶。

    方才将茶汤斟入杯中,便有一缕陌生而熟悉的咸香自亭口传来,轻易便抚平了囿于他心头的不安与躁动。

    楚逐羲偏眸望去,恰与端碗而来的容澜对上了眼,随即开口邀功道:“师尊,你瞧这茶,泡得还不错罢!”

    容澜闻言一怔,才侧目斜了一眼杯中微微泛红的茶汤,一面将掌中瓷碗放下,一面随口应答道:“挺好的……快过来吃罢。”说着,便将夹于小指间的木箸递入他手中,又兀自取了那糕点盒垫于膝上,才旋身坐至小炉前。

    楚逐羲嘴很甜:“辛苦师尊啦!”

    “小事一桩。”容澜微微垂眉,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。

    他笑吟吟地看罢了师尊,才捏着筷子低下眸去,碗中面条根根分明,冒着油花儿的汤汁中浸着几叶青菜,边儿上还卧了颗金灿灿的煎蛋。

    劲道爽滑的面条裹挟了咸鲜汤汁倏然入口,滑过舌尖刹那亦将旧忆徐徐铺展开来。

    陌生悉数散去,刻骨之处尘灰落尽,褪色之地复又渲开秾丽色彩。

    师尊口味偏重,下手自然也重,经由他手的镬子里总要多颠上几粒盐。

    恍惚间,似又瞧见容澜高束起长发,腰间围起短襜忙碌于灶台之前,又偏过眸来问他,想吃煎鸡蛋还是水煮鸡蛋。

    暖意落入肚中,又化作水漉漉的酸涩蓦地涌上眸底。

    楚逐羲沉默地咀嚼着,笑意随之凝固唇边。

    电光石火间,一抹挂着焦褐色的雪白方块猝然闯入视线,竟是块被烤得微微化开的雪花酥。

    他眨了眨眼,旋即顺势望去,便见师尊支臂膝上,又以掌托起下颌,递来的手中还攥着一支木筷。

    容澜的眼玄黑如夜,见他不接,便辗转手腕轻轻颠了颠握于掌心的烤雪花酥,淡淡道:“你方才说你更喜欢雪花酥,试试看。”

    楚逐羲依言接过细筷,随即匆匆忙忙地咬下一口,他借着低头的动作敛去眼中水汽。

    撒于雪花酥上的糖粉被火燎化了,很快便凝作了甘脆的冰糖壳儿,将微融的软糖团团包裹,果仁与桃酥碎经由火烧也逸散出香味,温度尚未渗至内里,是以挟着蜜饯的糖芯儿仍还保持着酥脆。

    甜味确实能缓解心伤。

    他囫囵将雪花酥塞入口中,含糊道:“……师尊待我真好。”

    容澜闻声似觉诧异地抬头望来,炉火映在他面上,透出暖玉般的光泽,他停顿了片刻,才徐徐道:“你是我唯一的徒弟,我待你好,天经地义。”

    容澜的嗓音温和似水,语气却寡淡异常,时刻提醒着他今不如昔。

    他的师尊待人向来如此,清淡又冷漠,温柔而疏离,近若咫尺又似如隔山海。

    而今物是人非,容澜已然将他置在了冰层之外、人群之中。

    不过好在他们之间还剩下“师徒”二字,尽管脆弱得一触即断,却又宿命般将他们二人缚在一起。

    楚逐羲将面条填入唇齿之间,任由咸鲜在舌尖跳跃,他透过氤氲的热气,遥遥地望着烘烤着雪花酥的容澜。

    他心想,其实这样也不错。

    若无红线牵身,就这般同他做一对寻常师徒也极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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