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6 作业 (第1/1页)

   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，陈凡君逐渐摸清了陈宇贤的情况。

    陈宇贤装傻，但装的不是那种疯疯癫癫的傻，而是呆傻。他平常不太搭理人，别人跟他说话也一副听不懂的样子，反应虽然慢半拍，但手并不笨。平时，除了被赵秀珍安排干活，其余时间他便会隐去存在感，找个角落独自呆着，谁都不搭理。

    起初，陈凡君以为陈宇贤只是怕跟别人相处太多不慎暴露，之后才搞懂他其实是在见缝插针地学习。

    只要身边没人，无论是白天黑夜，陈宇贤都在学习。做题、、背单词……废寝忘食，如醉如痴。

    活像个不折不扣的傻子。

    陈凡君怎么也想不通，陈宇贤拼命学习有什么用？凭他这个情况，初中毕业都悬，难不成还梦想着有朝一日上大学？

    陈凡君越想不通就越好奇，越好奇就越心急，总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陈宇贤原因，甚至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帮衬。无奈陈宇贤对此类话题避而不谈，他次次碰壁，只好暂时作罢。

    某天，学校做活动提前了两节课放学。天光正盛，秋高气爽，初中生过剩的活力蠢蠢欲动。陈凡君也不例外，他把书包丢给陈宇贤保管，跑去跟班上几个爱闹腾的同学踢球去了。等他心满意足地玩够回来，陈宇贤缩在学校绿化带尽头一棵桦树下，他低着头，双手抱膝，背靠树干，看上去像在睡觉，实际是在看藏在袖子里的英文单词卡，认认真真背单词。

    “还是那么好学。”陈凡君一屁股坐到陈宇贤身边，伸手道，“水。”

    陈宇贤沉迷单词头都没抬，熟练地从书包里掏出水壶递到陈凡君手里。陈凡君咕噜咕噜喝掉半瓶水，长呼出口气，等身上的热度落下一些后探身把自己的书包拿过来，翻出练习册摊在地上，看来是准备跟着陈宇贤一起学习。

    “不回家？”陈宇贤问。

    陈凡君摇头：“先不回，今儿天气这么好，在外面多透透气。哥，你帮我看看，这题怎么做？”

    陈宇贤斜眼瞥了一眼，答：“你用因式分解法去做。”

    陈凡君不情不愿地嘟嘴算题，结果没坚持几秒就放弃了，把作业塞到陈宇贤怀里：“懒得算了，你帮我做！”

    相比教人，还是代做更省事。陈宇贤提起笔，三两下把数学题解出来。做完后，他没有立刻把本子还给陈凡君，而是自顾自翻看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强化班的教材？难怪刚才那道题比课本上的内容要难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哦！”陈凡君说，稍显骄傲地仰起头，“别看我天天玩，其实成绩还挺好的。入学考试分很高，直接就考上了强化班！怎么样，我很厉害吧！”

    仿佛没注意到陈凡君翘着尾巴求夸夸的样子，陈宇贤快速浏览过练习册里的内容后岔开话题：“你继续写作业去吧，遇到不会的再叫我。”

    “啧……”

    然而陈凡君的心思根本不在作业上，他手中握笔，眼睛却盯着石砖缝隙里钻出来的几朵小白花发呆。九月当中，正是一年到头天气最好的时候，天高云淡，日光晃眼，蝉鸣闹得厉害。少年少女青春洋溢的欢笑声在cao场和教学楼之间来回荡漾。初一初二的小屁孩讨论着球赛和下个月的运动会，初三生大多比较阴郁，对来年初夏的中考心神不宁。

    “哥。”

    “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陈凡君手撑着下巴，心不在焉地转笔：“你想考去燕城，是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关你的事，认真写作业。”

    几次三番都撬不开陈宇贤的嘴，陈凡君终于爆发，抬手把练习册扬了：“作业作业作业，你脑子里除了作业没点别的吗！陈宇贤，你早晚得学傻了！”

    陈宇贤无动于衷，看笑话似的瞥了他一眼：“神经病。”

    “帮我捡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自己去。”

    陈凡君两腿一摊，开始摆烂：“我刚踢完球正累着呢，站不起来！”

    弟弟胡闹，哥哥只能受着。陈宇贤把单词本塞进袖口，起身把书本捡回来，递到陈凡君面前。

    陈凡君仰头看着陈宇贤，伸出的手并没有接过作业，而是向高处探去，撩开陈宇贤的刘海，第一次格外仔细地观察他哥。

    血脉真神奇，哪怕只有半条。陈凡君越看越觉得他跟陈宇贤长得真像，都是五官精致、目光炯炯的漂亮男孩。最大的区别只有发型，陈宇贤的头发疏于打理，鬓发宛如幔帐将风华埋葬。

    但有些时候，陈凡君又觉得陈宇贤跟自己完全不一样。岁月的刁难逼迫陈宇贤过早长大，才刚过十七岁就已经具有了不符合年龄的成熟。相似的容貌在他身上发酵，显得更沉稳，更坚定，更醇厚。如果不是他装傻，倾慕于他的姑娘肯定不会少。

    明明是头凶狼，却像狗一样让陈凡君绑起来牵着，根据心情随便欺负。然而陈宇贤不但不能翻脸，还得处处照顾，处处忍让。

    真是，太爽了……

    “发什么呆，作业不要了？”陈宇贤不耐烦地问。

    “哥……”陈凡君呷呷嘴，慢条斯理道，“干脆以后你帮我写作业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初三了吗？我又在加强班，老师天天唠叨什么乐城竞争强，一半的学生要分流去上职高，不要命地给我们留作业，太多了我根本写不完！而且很多题都是重复的，写了也是白写。”

    “自己写，我不管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，我这可是为了哥哥你着想呀！你想啊，多写一份作业还能多学一份知识，你一点都不亏，对不对？”

    “少来这套，你这些破题我早会做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再做一遍嘛，当巩固了。”陈凡君又贴到陈宇贤身上，一如既往地欠揍，“而且你想呀，你帮我写作业，我帮你保守秘密，兄弟俩和平相处，互利互惠，不是很完美吗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装什么哑巴，不想写也得写，你没有拒绝的余地！”陈凡君嬉笑着打断陈宇贤。他停下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撒娇，把所有要写的作业找出来摆在陈宇贤面前，之后便靠在树干上开始打哈欠，“刚才玩太累了我要睡会。哥，你写完作业记得叫我起来，咱们一起回家。”

    陈宇贤认命似的叹气：“知道了，你睡吧。”

    直到黄昏，陈凡君才被陈宇贤摇醒。作业已经全部完成，连字迹都是模仿得很像，不细看根本不会露馅。陈凡君很开心，回家后贴在奶奶耳边表扬哥哥，说陈宇贤今天特照顾自己，上下学主动帮他拎书包，怕他踢球口渴还送水给他喝。

    赵秀珍听后相当满意，晚饭时破天荒地允许陈宇贤随意夹菜，rou不行。

    饭后，陈宇贤照例负责做家务。他洗碗扫地，最后把垃圾装好，提出门去扔。不用写作业的陈凡君正闲得慌，看到陈宇贤出门，自然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。不过他没有声张，而是跟在陈宇贤身后几米开外，准备找机会吓唬他一下。

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，穿过家门口的人行道，拐进通往垃圾站点的小巷，周围的环境幽闭，行人也逐渐稀疏。看到陈宇贤扔掉垃圾转身开始返程，陈凡君刚想扑上去，跃跃欲试的心情和动作突然一起僵住了。

    陈宇贤消失了！

    陈凡君焦急地张望，这才发现小巷是有岔路的，陈宇贤就是侧身闪进了其中一条堆满装修废料和破家具的死胡同里。他赶忙跑上去躲好，看到陈宇贤埋头在垃圾堆里一通翻找，几秒后从深处拖出一个破木箱。

    陈宇贤淡淡一笑，撩开衣服，从裤腰里面抽出那套提前用塑料袋包好的《五三》放入木箱。又同时从里面掏出些什么东西，快速塞进裤子，用衣服严严掖住。

    身藏暗处的陈凡君看得很清楚，陈宇贤从箱子里取出来藏好的是一套崭新的练习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