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魔头和他的小和尚 (第1/1页)

    远方驼铃声响，慧清停下自己的步伐，望着远处，左手摸索着手上的珠串，一串光滑的佛珠，即使在这风沙四起的漠北，也依旧泛着莹莹的光泽。他已在沙漠行进半月之久了，却怎么也无法从这走出去，好像遇到迷障，四周一望无际的黄沙，以及昏黄的太阳，这种景色，竟是随着他的步伐未曾变过分毫。

    该是真的魔障了，怎么会因为那个人说想来漠北看大漠孤烟，看长河落日，就真的到漠北来了？

    一向平和的慧清竟有些烦躁，而且心口密密麻麻的怅惘，不知该如何消解，师父曾说静心咒可让人心平气和，但是他不知念了多少遍，却越发烦躁了。鬓角上新长出的碎发总要和风玩耍，不是挡住眼睛就是要拍一拍他的脸，原来长头发一点也不好，怪不得那个人的头发总是像一团杂草，不柔顺，也不乌黑发亮，摸起来也是硬的。

    虽然他不至于走不出这沙漠，但是半个月总是打转，还没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，总归是憋闷。慧清从前不是这样的，他喜好安静，能一个人在佛祖像前诵一整天的经，但是现在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漠北，他总想着有个人在身边说话就好。或者，一直听那个人说，毕竟他真的是个嘴碎的。

    慧清记得很早他们相遇的时候，阴雨天的破庙，噼啪作响的火堆，那个人突然推门而入，裹挟着屋外的寒气和他身上的血腥气。这本是佛祖栖息之地，慧清皱眉，但嘴里的经文依旧不停。那个人依旧自顾自的在慧清身边坐下，嘶哑着嗓音：“小师父，叨扰了。”

    那边自那时起就细细簌簌的，他好像坐不住，虽然受着伤，却依旧这里拨弄两下，那里拨弄两下，直让人心烦。这是下雨天，下雨天本就让人心情不畅诸事不顺，佛祖会原谅他的。那个人像是终于安静了，但是不一会儿又开始自顾自的说话。

    “小师父，我叫何见月，荆州人，你呢，小师父？你自何处来啊？”

    慧清并不打算搭话，但是何见月也不见停，依旧在说着，他好像并不需要人回复。

    “小师父长得很俊俏嘛。”那人说着竟好像要伸手摸慧清的脸，只是在慧清睁眼之后又悻悻地缩了回去，接着道：“你看你，小师父，剃了光头也能看出姿容不凡。倒是让我好生羡慕。”这话一点儿也不掺假，慧清的样子生的俊，两条细眉斜入鬓角，眼睛细长，本是一副薄凉的长相，但是奇异的眉宇间总含着悲悯，像是个菩萨。只是现在还很年轻，带着少年气。

    “小师父你长得这样俊俏，怎么就想不开了？”何见月却是收不住自己的嘴，还一直说个不停：“小师父你还这样年轻嘞，何必想不开嘛。我和你说呀，天涯何处无芳草，何必单恋一枝花。”

    我怎么就想不开了？和尚怎么了？师兄师父不都是和尚？这人怎么这么聒噪？

    “我是来闯闯江湖的，你知道江湖吧？我想成为大侠，除魔卫道，可威风。”

    何见月说他以后想要成为大侠，除魔卫道。

    驼铃声渐近，叮铃，叮铃，叮铃——

    骑骆驼的人渐渐向着慧清走来，落日余晖下，他竟然恍惚了，不知怎么内心里竟生出些企盼来。

    “远方的客人，是迷路了吗？”来人下了骆驼，间慧清衣衫褴褛，显然已在沙漠里不知徘徊多少天了。

    究竟在期待些什么？明知道何见月不在这里，却还是忍不住心生妄念。

    “是，还望人家捎我一程，带我走出这里。”慧清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，尽管蓬头垢面，破布烂衫，也依旧难掩气度。

    “好的嘞，我啊，我就是专门巡逻的，沙漠里总有人走失，镇上派我来寻人的，遇上迷路的人就带回去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慧清忍不住朝人作揖，这是二十几年来的习惯，一时难改。

    “哎呀，还是小师父嘞。”那人笑道：“小师父不必客气不必客气。”

    “我早已还俗。”那人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，只好憨笑：“还俗好，还俗好。”

    慧清骑上另外一匹骆驼，跟在带路人的后面。那人好像也是许久未曾与人说话，见着慧清格外亲切。

    “小师父，你这知道吧？”那人在骆驼上回头：“听说江湖上出了个大魔头啊，多亏了净业寺的师父，那才除魔卫道，灭了那魔头，还天下一个太平。”那人说着，与有荣焉，好像他曾亲历过。

    “那魔头你认识？”慧清的声音发寒，那人好似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“那魔头可曾害你？”

    “不曾。”

    “那魔头可曾害你家人亲朋？可曾害他们家破人亡？”

    “也不曾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缘何那样喜悦？”慧清说着，心中闷痛，连嘴里都苦涩起来。

    “那样大的魔头，死了大快人心，大家肯定是高兴的。”那人摸不着头脑，不明白这小师父怎么就不高兴起来。

    是啊，何见月是大魔头，死了该是高兴的。可他怎么一点儿也不快乐？为什么天下人就在高兴，连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都觉得大快人心，可他怎么那么难过？无论他诵多少遍的经，就是木鱼被他敲裂开来，他也依旧无法快乐？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该死，于是他也就死了。那人也曾说妖除魔卫道，要做一个大侠。那人是个碎嘴子，总喜欢和他说话，东家长李家短，江湖大事小情，他总要在他跟前说一嘴。

    再不会有人在他耳边说，他想看江南的烟雨绵绵，水乡小镇；漠北的大漠孤烟，长河落日；想看绵延无尽的雪山，山顶晶莹洁白的雪莲；想看一望无际的草原，草原上的星空，明亮得像他的眼。此后也再不会有人说，春花秋月，夏蝉冬雪，我陪你一起看，我们一道，相约数十载，共享春雪，共赴白头。

    他该怎样和他说，这漠北，一点也不好看，慧清想，我再去雪山看看，也不知你想去哪里的雪山？不管去哪儿，待我找到好风景，便带你一起看。

    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