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一路火车去上海 (第2/2页)

很遗憾，毕竟这样一个乡下女人，不用想也知道，从她手里抠不出赏钱来，那一个一个大钱都得带到棺材里去呢。

    旁边的那个男人兴许是看着祥林嫂觉得有趣，便特意找她说话，那人是一口上海腔的官话，祥林嫂则是绍兴土话，好歹还算是她在镇上鲁四老爷家里做过工，那些“子曰诗云”呢，她当然是没有学到，不过读书人家说起话来，确实是另外一样，祥林嫂便很听了一耳朵绍兴味的官话，自己也学说了几句，如今和这个男人讲起来，虽然多数是鸡同鸭讲，彼此不能明白，不过有时候也还行，连猜带蒙能懂些。

    火车走走停停，过了一阵，那男人打了个呵欠，车真是慢啊，要走几个钟头，有点困了，于是他便将头向后一仰，靠在椅背上，开始打起瞌睡来。

    祥林嫂没了人说话，一时有些无聊，不过倒也轻松，要猜人家的话真是累啊，况且她也想好好再看看这火车，于是她的一双眼睛就左转右转，将身边各处都打量了个彻彻底底，真的是新奇，从前哪想到自己能坐上这样的车？跑得飞快呢，如同风火轮一般。

    只是这车里面着实有些太吵闹了，祥林嫂一向是在村子里住着，无论是她娘家的村子，还是卫家山，都是僻静的地方，贺家坳更是少有声息，一眼望去都是山，拜堂的那天倒是很闹，不过祥林嫂知道，平常的日子定然是安安静静的，经年累月少见生人，然而这车厢里，就好像庙会一般，差不多每个人都是满面红光，眼睛晶亮，太闹腾了，听袁星樨说，上海乃是个大地方，所以上海也是这个样子么？她之前走在杭州街头，那里的人便是多得很。

    祥林嫂看了一阵车厢，只觉得头有些晕，便搂紧包袱，闭上了眼睛，这个时候，她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贺家坳的那一幕，着实让人心惊rou跳。

    祥林嫂是个老实的人，袁星樨向她提出，要她将贺老六转手给他，她起初不晓得是为了什么，然而那一个晚上，她是把什么事情都弄明白了。

    贺老六真的是惨哦，给人家脱得光光的，就那么按压在床上，当时她就闭上了眼睛，要说男人的身体，祥林嫂并不是没有见过，可是这个样子的还是头一回，实在是不忍心看了，那一大条壮实的rou块，就在床上那么扑腾着，“扑通扑通”地发出声响，所以祥林嫂很快便发现，自己不但得闭上眼睛，还得将耳朵也捂住。

    然而纵然她捂得紧，房间就那么一点大小，她坐着的角落与床铺也没有相隔太远，于是那床上的声音依然是隐隐约约，连绵不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来，祥林嫂便听到轻微的“噗噗”声，仿佛在拿着擀面杖掸棉被一样，又好像是用一根木棍在敲麻袋，那麻袋里的人给打得疼啊，那样的力道，就是豆荚也都给打得开了花，里面的豆子一颗颗迸落出来。

    而且那倒霉的人还在叫啊，虽然给东西堵了嘴，然而他遭遇的这事实在难受，便不由得他要发出声音来，“吚吚呜呜”一个劲地叫，身上的击打遭受了多久，那男人就叫了多久，听着简直就好像宰鸡一样，即使是祥林嫂，对这人本来充满了愤恨，此时听到他这种声音，也觉得心里凉凉的，就好像一颗心给浸在冰水里，想着贺老六经过了这事，他可得怎么活啊？不会就这么死了吧？

    想到这里，祥林嫂心里连声说着“造孽”，不由得便念起了“阿弥陀佛”，连续不住地念，仿佛那念佛的声音，能够减轻一点那囚犯的苦痛。

    虽然是一心不想去看，不过偶尔的时候，祥林嫂终究还是会瞟到那边的场景，那是在贺老六的叫声实在太尖利，刺着她耳膜的时刻，祥林嫂不知怎么，便睁开眼睛，飞快地望一眼床上，只见贺老六的两条腿抬得高高的，拼命地蹬着，然而压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却照样是稳稳的，丝毫不受颠簸，依然不住地嬉笑。

    偏偏这时候贺老六的眼神也飘向了自己这边，他嘴里叼着布团，鼻孔张得大大的，仿佛喘不过气一样，目光散乱，那疯狂的眼神让祥林嫂心里发慌，只怕他就此疯癫了。

    回想到这里，祥林嫂心底里生出一点惭愧，看贺老六当时的那个样子，倒仿佛全是恨的自己，以为是自己把他害成这个样子，要说自己做的事，也着实有点对不起他，让他受了这么大的罪，虽然那事主要是袁星樨干的，但是与自己毕竟脱离不了干系，不过祥林嫂想方设法为自己辩驳，自己当时也实在是没有了别的法子，如今只能替他多念几声佛。

    于是在火车的晃动之中，祥林嫂的嘴唇连连动着，不住地念“阿弥陀佛”，这时候旁边那人一个盹打完醒来了，看着这女人念佛，觉得很是可乐，扑哧一下就笑出来，这么虔诚的人可是难得，如此真心信奉，大概只有在偏远的村中，才能找到这样的人，上海的女佣之中，这么认真的也不多见了，那些人，一个个都油滑得很。

    就在此时，车厢里一个尖锐的女声高叫着：“兰秀！往这里来！”

    这一嗓子让祥林嫂也是一惊，登时止住了念佛，倏地睁开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