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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暴力与爱 (第2/2页)

谢言面不改色地点点头:“成年了。”其实,他还差两个月。

    老板没深究,只是又瞥了他几眼。末了,老板从柜台底下扯出一件皱巴巴、印着“24HService”字样的红色T恤扔给他。“今晚开始,晚八点到早八点,工资日结。”

    于是,谢言开始了他的夜班生活。

    旅馆的灯光总是昏黄得让人昏昏欲睡,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,踩上去软绵绵的,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、潮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。

    他的工作很简单:给深夜投宿的醉汉登记开房,默记下那些短暂停留的车辆车牌,或者为那些眼神闪烁、忘带“身份证”的男女做简单的“访客登记”。

    凌晨三点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。整个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,陷入一种死寂。只有前台那台老旧的电脑主机,发出持续不断的、低沉的嗡鸣,像某种濒死生物的喘息。

    有时候,困意会如同一条湿透了的棉被,从头顶罩下,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。每当这时,他会用指甲在虎口掐出深深的印子,直到血珠渗出。只有这种尖锐的、物理性的疼痛,才能将他从麻木的深渊里短暂地拽出来,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“活着”这个事实。

    李阿姨心疼他,不止一次地劝他:“小言,别这么拼了,把工作辞了吧!阿姨还有点积蓄,供你到大学毕业没问题的。你这样身体会垮掉的!”

    谢言总是摇摇头拒绝:“李阿姨,谢谢您。但我得做点事。”他需要让身体疲惫到极点,才能暂时忘记心里的空洞。更重要的是,他比谁都清楚,大学需要钱,活下去需要钱。他不能再依靠任何人的怜悯,那张薄薄的银行卡,是他仅有的底气,他必须为未来积攒更多。

    晚上七点,心理社的公开讲座在学校礼堂举行。谢言本意不太想去,但待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也只是对着天花板发呆,最终还是拖着步子去了。他到得不算早,礼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,他找了个靠后、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,方便随时可以毫无痕迹地离开。

    讲台上,一个身形挺拔、穿着熨帖白衬衫的男生正在调试麦克风。他抬起头,露出一张清俊的脸,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,眼神扫过台下时,带着一种温和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各位同学晚上好,欢迎来到心理社本学期的首次公开讲座。我是心理社社长江砚,目前就读于应用心理学专业二年级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,平稳而富有磁性,让人不自觉地集中注意力。“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,我将和大家一起探讨一些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心理现象,比如压力、焦虑,以及我们如何理解与管理自己的情绪。”

    讲座正式开始,江砚并未急于抛出晦涩的理论,而是用一段引人入胜的开场白拉近了与听众的距离。

    “想象一下这个场景,”江砚的声音放缓,带着一种引导性的温和,“下周就是期末考试,你的书桌上堆满了待复习的资料。你明明感觉很焦虑,心跳加速,坐立难安,但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刷起了手机,一刷就是两个小时。结束后,内心的负罪感和恐慌感更重了,形成一个恶性循环。这不仅仅是''''拖延症'''',它的背后,很可能是一种名为''''焦虑性回避''''的心理机制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许多露出“被说中了”表情的脸庞,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“我们的大脑有时会像一位过度保护我们的朋友。当它预见到一项任务可能带来失败或痛苦时—比如,担心复习了也考不好—它会优先选择让我们避开这种短期的不适。刷手机带来的短暂愉悦,成了逃避焦虑的''''止痛药’。但问题在于,焦虑的源头并未消失,它只是在黑暗中不断膨胀。要打破这个循环,我们需要识破这位过度保护的朋友"的谎言,学会与焦虑共处,而不是被它驱使着逃跑。”

    接着,他从学业压力讲到社交恐惧。这一次,他引入了一个更具体的概念。

    “很多同学可能都有过这样的体验:在小组讨论时,有一个绝妙的想法,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因为你害怕说错,害怕被嘲笑,害怕自己的观点不够成熟。这种情绪,我们可以称之为‘社交焦虑'''',而它的核心,往往是一种叫做''''聚光灯效应''''的认知偏差。”江砚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xue,“我们总会不自觉地认为,周围的人像打着聚光灯一样时刻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,放大我们的每一个瑕疵。但事实上,”他摊开手,做了一个环视全场的动作,“每个人更关心的,是自己是否被关注,自己有没有出丑。你所以为的''''万众瞩目'''',可能只是你内心舞台上的一场独角戏。”

    江砚引经据典,穿插着一些生动的小案例,从学业压力讲到社交恐惧,再讲到普遍的自我认同困惑。他的表述专业却不晦涩,台下不时响起会意的轻笑或赞同的低语。一切都进行得流畅而成功。

    当讲到考试焦虑部分时,江砚切换了PPT。屏幕上出现一个黑色背景的坐标轴,一条刺眼的红色曲线在某个节点陡然攀升,象征着压力水平失控。台下响起一阵表示理解的轻微sao动。

    谢言盯着那条陡然拔高的红线,心脏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缩,呼吸骤然困难,眼前的光线扭曲,那个夜晚的画面碎片般炸开。父亲狰狞的脸,挥舞的烟灰缸划破空气的闷响,额角传来的剧痛,以及眼前瞬间弥漫开来的、无数蠕动的黑色虫子……

    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,声音不大,却在相对安静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:“如果一个人长期活在暴力里,他还会懂什么是爱吗?”

    暴力。

    爱。

    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词,像冰冷的手术刀片和柔软的缝合线,被同时抛向了讲台上的江砚。

    江砚明显顿了一下,但那停顿极其短暂,大约只有0.5秒,足以将惊讶掩饰成一种学术性的沉吟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将目光精准地投向声音来源处的谢言,反问道: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谢言在问出那个问题后就后悔了,此刻被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,他立刻垂下了眼。礼堂顶灯的光线在他挺直的鼻梁左侧切出一道极细的银边,像瓷器裂纹。那道裂纹却让江砚喉咙发紧。

    台下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,有人小声嘀咕:“装什么深沉……”

    然而,江砚耳膜里鼓噪的,却是自己骤然加速的血流声。

    他的专业知识和某种更深层、更隐秘的直觉同时在尖叫:这个提问者,这个低垂着头的漂亮男生,是一个自我报告了“长期暴力暴露”的鲜活样本,并且清晰地呈现出“情感解离”与“重构失败”的典型特征。

    一种混合着学术探究欲和强烈占有欲的兴趣,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。

    这个样本,太独特,太吸引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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